呃啊河豚河豚

【内斯洁】这下扯平了

CP 亚历克西斯·内斯X洁世一

私设:都是职业球员,感谢约稿。


在慕尼黑,亚超不多见。招财猫图案的路牌用英汉双语写着:亚洲食品物美价廉,以及Drive Thru。路牌下停着辆白色甲壳虫模型,LED显示屏滚动广告——今天的街道也很平静,你同样值得宁静的心灵,想迎接更好的生活吗?联系罗本心理咨询0179-4141419。


洁世一穿着军绿色毛边肥夹克,里衬灰色羊毛衫,休闲裤,旧球鞋,像传统警匪片里不修边幅的重案组老炮。黄金搭档小白脸不在身边,他两手各提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在人行道杵桩。


广告侠罗本谢幕,稍后新闻:拜仁慕尼黑在安联竞技场蝉联十三届德甲冠军。


或许欧洲佬普遍对黄种人脸盲,洁世一得以只戴口罩大摇大摆压马路,不必担心媒体和球迷的围追堵截。


超市的免费停车位全部被私家车占领,内斯和洁世一兜兜转转绕行三圈,停车场仿佛垃圾填埋场,密密麻麻摆满了占座的杂物。尤其烧烤架和空棺材独树一帜,内斯狂按喇叭鸣笛致意,给这破地方举行免费海葬礼。交通法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是球王也不能网开一面。无奈之下兵分两路,洁世一扛起采买大旗,内斯负责把车开到邻近的商厦,完毕后发LINE为号。


[私信]世一:内斯,平底锅要多大?


[私信]Happiness:24。


[私信]世一:[龙猫比OK.GIF]


——二十分钟前——


[私信]世一:标签上没写尺寸,在哪里有标注?


[私信]Happiness:世一不会用眼睛看吗?比家里坏掉的锅子大一圈,按照那个标准。


[私信]世一:就算你这么说,锅碗瓢盆一般都是你挑,我不清楚尺寸啊。


[私信]世一:总之内径是足球的三倍。


[私信]Happiness:难以置信,看来世一的大脑撇开足球就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作为成年人本身就有问题,行为处事令人不敢恭维呢世一。


[私信]世一:诶,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


[私信]世一:等我一下,我去买把卷尺。


[私信]Happiness:Stop.


[私信]Happiness:去问工作人员,告诉他需要24英寸木头手柄,不粘锅。


[私信]世一:了解。


——十五分钟前——


[私信]世一:我买到卷尺了。


[私信]世一:还有平底锅。


[私信]世一:[分享图片:手推车里堆满乱七八糟的商品,洁世一拿起平底锅洋洋得意。]


[私信]Happiness:请把软糖放回去世一。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Happiness:不许狡辩,快放回去。


[私信]Angriness:哎呀,难道说世一忘记了?冬训体检前都不可以摄取过量甜食,是世一亲口许诺的哦,如此轻易就要食言吗?


[私信]Angriness:[章鱼哥:你看看我的眼袋,眼袋上都有眼袋了.JPG]


[私信]世一:包装袋画着彩虹的那个?


[私信]Angriness:世一觉得呢?


[私信]世一:那是避孕套。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Happiness:[章鱼哥垮起个批脸.JPG]


[私信]Happiness:实在想吃糖的话,我去向教练报备。还买上次那个牌子,成分表比较干净。


[私信]Happiness:但是只准买一盒,知道吗?


[私信]世一:[金桔糖小熊摔倒.GIF]


[私信]世一:抱歉,我忘记牌子了。


[私信]Happiness: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世一。


[私信]Happiness:[分享图片:备忘录截图。]


[私信]世一:谢了,内斯。


——五分钟前——


[私信]世一:快排到我了,把车开过来吧。


广告循环第三遍,洁世一仍未知道那个叫罗本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耐心等丈夫开车载自己回家,哼哼着蜂蜜金橘糖的广告曲。


一个穿格子大衣牛仔裤的金发女人风风火火路过,洁世一眼睁睁看着她从对面写字楼出来,五根长指甲扣住咖啡杯的盖子边沿,不由多看几眼。


这样拿咖啡很容易掉吧。洁世一惴惴,等他反应过来这么盯人很失礼,发现女人也望向他。


“嗨,来买东西?”欧洲人特有的自来熟。


“啊,是这样没错,”洁世一礼貌地颔首,“下班愉快。”


金发女扬起灿烂的笑容,原本看方向是往停车场走——估计私用超市停车位有她一席之地——临时改变主意,站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


“你是越南人?德语说的真好。”


“谢谢。”对于陌生人,没必要纠正个人信息。


“在我认识的越南人里,你的发音是最标准的,刚搬来这?”


“我不住这里。”洁世一有问必答,眼睛全程望着她手里的咖啡杯,生怕盖子不牢靠不小心洒一地。


这给了对方错误的信息,女人把杯子换到左手,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晃了晃,“哦我爱这个戒指,它很衬我的耳环。”她食指套着银戒,撩了下鬓发,露出掩盖在浓密发丝深处精巧的银耳坠,“它很漂亮不是吗?”


“当然,我觉得很适合你。”洁世一煞有介事点点头。


女人被他一板一眼的模样逗笑了,“你真可爱,交换一下Facebook吗?我在这上班,或许有空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和烹饪相关的话题。”她看洁世一一副随心所欲的打扮,又提溜着两大袋食材,想当然以为对方是个自给自足的单身汉。


嗯?洁世一后知后觉。


这是在搭讪吗?


“很抱歉,”洁世一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已经结婚了。”


一辆黑色路虎狠狠撞向路边,疾驰,甩尾,堪堪擦过垃圾桶,前轮硬生生卡上了人行道的台阶,整辆车剧烈震了一下。距离不过数米远,两人双双惊出一身冷汗。金发女人没稳住,杯子啪得砸在地上,咖啡漫延向边沟。


又开始了。


洁世一长吁一口气,拎起袋子迎上去。他凑到车玻璃边想解释两句,后备箱先一步打开,车玻璃纹丝未动。


意思很明显:章鱼哥拒绝沟通。


洁世一无可奈何,只得先放置手头的东西,一边琢磨着怎么跟受惊的女人赔不是。


后挡风玻璃不知何时调成了透明。


驾驶座,内斯回头直勾勾盯着他,漂亮的瑰红色珠子幽怨得快要起裂纹了。一只手还把着方向盘,似乎随时准备翻拍《速度与激情》。


洁世一捡出一提罐装咖啡,合上后备箱。


“不好意思,那是我丈夫。他刚拿驾照没多久,吓到你了吧,真对不起。”洁世一将咖啡塞给金发女,内斯在车内虎视眈眈,他立即转身离开。


砰。车门合上,缓缓倒车。街景与金发女脱口而出的脏话一同抛在身后,告别停车场、烧烤架与棺材,驶向大路。天色渐晚,昏黄的霞光在地面浇上金汤,路虎车一头莽向夕阳,如同西部牛仔电影的END长镜头。LED灯牌里,罗本卷土重来,像个德高望重的警长巡视镇子,意味深长道:“今天的街道也很平静。”


车内静得只能听见引擎的嗡鸣。


洁世一静音刷视频,看得津津有味。开车是枯燥的活计,他怕司机孤单,自己坐副驾驶时绝不会戴耳机。


内斯透过车内后视镜暗中观察,握住方向盘的手心濡湿。想把暖气温度调低,又想到世一今天穿的少,再冻感冒了,便没做调整。


趁着红灯,内斯状似不经意,迅速瞥了眼洁世一的手机。


视频中,一个穿吊带白丝袜的擦边女,在抱着琵琶甩头发癫。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不尽相同,洁世一看她模仿弹吉他的方式捯饬琵琶,觉得乐呵,赏其技艺。内斯心有戚戚,神伤他丈夫又在看美女。


果然,世一的性取向存疑。


“软糖,”内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买的是什么味道的,世一?”


尽量在车上解决,把坏情绪带回家里,意味着两人要相顾无言对峙一整晚。翘首以盼的冬歇期,内斯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冷战上,他还计划着回去洗手作羹汤,烛光晚餐,夫妻夜话。总不能让金发女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


洁世一早有预料,放下手机。


育儿书上说,孩子犯错屡教不改不能放任自流,家长要学会等他主动认错。


软糖是信号,内斯想道歉,又拉不下脸。


“我说过吧内斯,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洁世一苦口婆心,“在球场上你因为心态失衡,错失绝佳的进攻机会,这种情况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赛季你首发场次大幅下降,原因是什么我们心里有数。你太容易受外界影响了,我发给你的赛后分析你看了吗?回去以后我陪你再看一遍,我们重新复盘一下你丢球最严重的那场比赛。”


内斯攥紧方向盘,嘴角快拉到地心了。


足球足球又是足球。


他宁可世一因为自己胡乱吃醋教训他,而不是逮到机会揪着工作喋喋不休。


那样最起码,内斯会觉得世一也很在乎他们的感情。


“这次也是,你知道开车撞向人行道有多危险吗?弄个不好落下伤病或者案底,你的职业生涯就要断送在那了,”洁世一目中透着严肃,郑重其事,“为了区区感情上的一点儿小事铸下大错,不值当。”


感情,不值当。明晃晃的刀,戳心窝子,把他捅个对穿。


内斯脑袋里那根时时刻刻紧绷的弦,啪得断了,引线连接的火药桶噼里啪啦在他身体里狂轰滥炸。


“我该往她身上撞的,那种轻浮的女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资源。”


“哈?”洁世一冷下脸,“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吗?”


“世一是无所谓,被女人搭讪很开心吧?是不是看到她的第一眼,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毕竟世一只是需要一个伴侣,无论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关系,当然是女人更好,能为世一生个孩子,远在日本的伯父伯母也会开心吧,”内斯恶狠狠道,“世一真是孝顺呢。”


“我说那么多,你还想着搭讪的事,”洁世一对其无理取闹见怪不怪,平静地试图讲道理,“内斯,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现在说的和搭讪没关系。”


“为我考虑?!”内斯猛然拔高音量,“世一在和那个女人谈笑风生的时候,也是在为我考虑吗?还是说等你们滚在一张床上,我要感谢那个该死的Bitch给我分担工作了,毕竟她勾引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什么跟什么啊这都是。


“那你也去吧,我同意了,”洁世一上火了,“你也被搭讪几次,我们就扯平了,这样可以吗?”


内斯猛打方向盘,洁世一攥紧安全带,重重陷进软垫里,慌忙喊道:“转向灯!打转向灯!”


尽管在极度暴怒的情况下,他依然严格遵守了交通规则。


“既然世一那么想玩,干脆比赛好了,”内斯喘着粗气,委屈地眼圈泛红,咬牙切齿道,“电话号码,谁收到的联系方式更多就算赢,输的人要承认自己做错了。”


半晌,没有回应。


从车内后视镜,内斯望见洁世一陷入沉思,他轻嘲道:“世一不敢吗?”


“没问题。”洁世一爽快地应下了。


·


同性俱乐部,自古GAY家必争之地。


问:世界上最薄的书有哪些?


答:《英国菜谱》、《德国笑话》、《美国历史》、《意大利战争英雄史》、《洁世一和内斯的感情经历》。


洁世一和内斯爱情长跑数年,虽多有摩擦,常常在球场上恨不得撸袖子掐死对方,但确确实实互为初恋。情史比脸都干净,论起性取向相同的圈子,二人交际经验相加相减都是零。叫人难以启齿,是实打实的纯爱。


同性俱乐部为半地下室,门口的霓虹灯牌用红色小彩灯拼成“PUZZLE”的字样,致敬《How I Met Your Mother》。


两人站在俱乐部门口,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充当中流砥柱,执手相看傻眼,不敢轻举妄动。


内斯气沉丹田,一鼓作气,“由我先进去,世一等等再进,防止我们俩被认成一对,没问题吧?”


“行啊。”洁世一无所谓地点点头。


又是这种满不在乎态度!内斯心里嘀嘀咕咕,犹如壮士断腕,摸黑下了楼梯。


俱乐部内四周镶嵌窗户,下半截是墙壁,上半截是玻璃,能看见来来往往行人的小腿和鞋。室内没有想象中吵闹,所谓GAY吧和寻常酒吧无甚区别,男人三三两两聚桌闲侃,吧台坐着安静喝酒的人,舞池边有一台老式点唱机,三面红布软沙发卡座。


内斯举目四望,很快锁定目标,走到那人对面的软沙发坐下。


“抱歉,不约。”对方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形单影只。


哎呀,真是喜欢自作多情,不知道照照镜子。


内斯笑眯眯,单手抚胸口欠身,语速极快道:“不好意思失礼了,实际上我和朋友打了个赌,方便让我坐在这里吗?作为答谢,您今晚的所有消费由我承担。”


这可不能算作弊,不过是略施小计。


内斯暗忖,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赢下比赛,真实目的是让世一吃醋。


他也要让世一感受一下,看着自己丈夫和其他劳什子凑一窝是个什么滋味。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中年男人欣然应允,立马不客气地又要了一瓶酒。


内斯向侍应生点了杯今日例特调,气定神闲地啜饮。


十分钟。


内斯跷着腿,背靠沙发,一派逍遥自在。平均每分钟看一次腕表,盘算等洁世一进门,他要立刻装出游刃有余的架势,给人个下马威。


十五分钟。


世一,好慢……


该不会在外面又被人搭讪了?


杯子空了,内斯无意识抿着冰球融化的水。他几乎要忍不住给洁世一发消息,可那样岂非显得他很没出息?


强行按耐住忐忑不安的心,侍应生给他续了第二杯酒。


有同道中人朝这边挤眉弄眼,内斯无动于衷,心心念念盼着他的倒霉丈夫赶紧入瓮。


二十分钟。


内斯打开LINE聊天界面,恨不得在对话框内写完一部《尤利西斯》。苦思冥想,又删删减减,把长篇巨著压缩成简短的几个单词。


[私信]Unhappiness:世一现在在哪?


未读。


内斯一脸苦大仇深,仿佛失恋的汤姆,继续敲字。


[私信]Unhappiness:难不成世一想临阵脱逃了?哎呀世一的胆量也不过如此,是想认输吗?要认输的话随时欢迎哦。


[私信]Unhappiness:世一,回我消息。


[私信]Unhappiness:回我消息世一回我消息回我消息回我消息。


内斯咕嘟咕嘟喝下第二杯特调,侍应生体贴地给他端来新的。这很常见,失恋的人们喜欢点特例套餐,意思是只要杯子空了立刻蓄满。但头天光顾的内斯显然不知其中门道,思维定势害死猫,他撇着嘴饱尝爱情的苦,干脆发了语音消息,带着哭腔。


[语音]Sadness:到底去哪里了世一现在和什么人在一起嗝回我消嗝息定位显示你没有走多远为什么会离开这么久我。


语无伦次,酒嗝打得很响亮。


门铃铛铛的脆响仿佛撞在他心口,酒吧门被推开。


内斯抬头,打眼望去,洁世一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依旧是那件土了吧唧的军绿色毛边大衣,毫无时尚感可言的荧光绿口罩,多看一眼好像审美都被强奸了。


很丑,很安心。如同他奶奶做的半熟苹果猪肉派,难吃中透着一股家的味道。


内斯一向注重外表,自认为是凯撒的小弟,不能给主子丢面儿。红白色拼接的高领毛衣、针织衫、修身裤、牛津鞋,拉出去活脱是个主流帅哥,在GAY吧不说如鱼得水,至少不突兀。


反观洁世一,不像来GAY吧找乐子,倒像是:每个月要支付前妻天价赡养费,只有周日下午能和女儿在家庭餐厅相处半小时,事业不顺,住单身公寓,天天在客厅沙发瘫只穿三角内裤,微波炉里还有炸掉的鸡蛋糊残留未清理,每天划拉交友软件却还在仓库里保留前妻挑选的旧地毯,爱好是反复看《星球大战》和《龙珠》,拿着汉堡在大街上边吃边掉渣,今天来GAY吧是为了把兼职便装皇后的逆子捉拿归案,如此刻板印象的恐同直男。


他的衣着打扮与美剧经典loser老爹的唯一区别,恐怕只有价格翻一翻。即使球王视衣冠为身外之物,赞助商们仍争先恐后塞满他的衣柜。洁世一能在一堆金钱堆砌的衣服里拼凑出如此惨绝人寰的look,纯属天赋异禀。


“看来他就是你那位朋友?”


此刻再装若无其事已经来不及了,内斯望着洁世一,眼泪汪汪。后者进来后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汇几秒。


方才的怒气似乎在留白的二十分钟里烟消云散。


洁世一缓缓的,绽开笑容。他习惯性见到内斯便笑,爱意是高纯度的一氧化二氮。深邃的蓝眼睛亮晶晶的,比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玩抛球游戏的大钻石还闪。


内斯心脏突突跳,手一抖。给他加酒的侍应生反应及时,好险把酒洒一地。


洁世一谨记叮嘱,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就近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甚至忘了点酒。


世一没过来呢。


酒精功不可没,内斯全然忘记赌约的始末,他现在真的伤心了。


[私信]世一:抱歉,刚刚没看手机。


[私信]世一:玩得开心点。


酒吧里很暖和,可惜洁世一今天穿的是羊毛衫。他懒得打扮,也知礼节,没把家居服露出来,马甲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大男人血气方刚,不多时便感到热,身上有了汗意。洁世一解开两颗扣子,搂搂风,抬头便见一个敞胸露怀的德国佬与他四目相对,忽然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抬手晃了晃食指,又比了个圈。


踢十号?


洁世一抬起双手,竖起两根食指。


他是十一号。


得到回应,德国佬婀娜多姿朝他款款走来,“嗨,一个人?”


“晚上好。”出于职业病,洁世一首先打量对方的大腿肌肉。


假把式,花架子,空好看。身在慕尼黑竟然不踢球,白瞎了这身高,这要是从小练起,高低得是个后卫。


细数曾经泡吧的经历,无外乎是拜仁队友裹挟他去庆祝,要不就是BLUELOCK的老朋友包场开趴。洁世一没有单独来过酒吧,更没有和陌生人在酒吧唠嗑的经验,难免束手束脚。


“喔喔别紧张小哥,之前没去过俱乐部?”


俱乐部?这位也是竞技选手吗?作为体育行业从业者,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洁世一老老实实回答,“不,我每天都会去俱乐部。”


“哇哦,”没想到洁世一言行举止像个雏,竟然是深藏不露的老油条,“慕尼黑有名的几个俱乐部我经常去,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平时固定去哪几个点?”


同时效力好几个俱乐部,这个人是短期租赁球员吗?慕尼黑的其他俱乐部,自己还真没仔细了解过。


洁世一捏着下巴沉吟道,“这几年我都只为同一家俱乐部效力,或许等合同到期后我会考虑转去其他俱乐部。”


“那很酷,呃,你是什么位置的?”


“谢谢,我是中锋。”洁世一翘起嘴角,语气透着自豪。


对方又是一愣,瞧这个亚洲人乖乖巧巧,竟然还是1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禁喟叹:“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这年头1是越来越少了,难得碰到年轻的优质1号。”


“说得没错,”洁世一深有体会地点点头,“优秀的门将可遇不可求,从小开始培养也很困难。这也是青训的好处,好苗子趁早挖掘,潜力股好好培养将来便是杰出的人才。”


“哈哈哈,从小培养,哈哈哈哈,你真幽默。那么我要问问了,你的启蒙人是谁?”


洁世一毫不犹豫,“当然是诺埃尔·诺阿!”报出名字时,他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很正确,身在慕尼黑,人人都爱诺阿,他身材真的很辣,”话聊起来投机,德国佬尤不死心,“听着,我很少遇见像你这么对我口味的人,做后面不行吗?实在不行我可以偶尔做后面,让你当1号,我们轮换着来。”


俱乐部挖角!他们才认识没多久,这个人居然就这么认可自己。


洁世一深受感动,但踢前锋是富贵不能移,毅然决然拒绝,“抱歉,可以的话我还是更想继续踢中锋,后卫和门将同样是值得尊敬的位置,您愿意把数字让给我,我很感激。”


“好吧,很遗憾我们撞号了,我也是1号,难得你是我的crush。”


“诶?”洁世一微愣,“我不是1号,是11号。”


对方诧异,“什么?两个1号怎么做?”


门将对门将?


“我还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洁世一认真思索,“一般来说,门将之间One on One似乎不可能实现,但我认识的门将里也不乏曾经是出色的射手,如果非要比试,应该是以扑救的成功率分个高低。”


“1和1?我想说,我无法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但我祝你好运,11号先生。”对方摊手。


洁世一兴高采烈,“谢了,你也是。”


进来之前他还心里打鼓,担心自己难以融入这个圈子。结果现实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感念慕尼黑浓厚的足球热,随便一起聊天的陌生人居然是门将,人友善不说,还祝愿他比赛顺利。


“你隶属于哪个俱乐部?”洁世一跃跃欲试,“有空我们可以攒个队伍一起切磋技术。”


“呃,我有好几家固定的俱乐部,最常去的应该是蒙面维纳斯。”


蒙面维纳斯?没听说过,可能是德乙联赛的队伍。那就不好办了,拜仁慕尼黑作为德甲一家独大的球队,和德乙球队切磋完全是一边倒的压着打,对方或许会认为自己仗着豪门俱乐部出身以大欺小。


可惜了,本以为能借机约一场友谊赛的。


目送德国佬离开,洁世一无所事事,锯嘴葫芦般低头玩手机,卡座旁逐渐变得无人问津。


醉醺醺的内斯心满意足,抱着酒杯,趴在桌上直愣愣望着洁世一,笑得眯起眼。


“啊啊啊啊啊——”


一声嘹亮的尖叫刺穿舞池,有人关掉点唱机查看情况,人头攒动。


"What happened?”


全体目光向卡座一隅看齐。


洁世一望过去,刚刚跟他搭讪过的德国佬此刻把沙发当蹦蹦床,花容失色,哆哆嗦嗦指着茶几,如临大敌。


桌腿旁边,老鼠也被他的鬼哭狼嚎吓得不清,不知是撞晕了还是在装死,躺地上一动不动。


内斯收回视线,撑着下巴,兴致缺缺。他倒是不怕老鼠,但嫌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施以援手。


而且没记错的话,那个吓坏了的倒霉鬼正是刚刚搭讪世一的家伙。


活了个该,吓死了才好!让他勾引有妇之夫,遭报应了吧!


“上帝啊它还在动它还在动不行不行不行谁来救救我求你们把它弄走……”德国佬泪眼婆娑,抱紧自己。


啮齿动物之于GAY,如同耗子撞见猫。尽管距离老鼠还有好一段距离,酒吧内人人自危,肃杀之气,风声鹤唳,兵荒马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酒吧环境不太卫生啊。洁世一感慨,这让他想起,上次一个朋友跑车轮胎里住进一窝老鼠,汽车发动后耗子咬断了引线,差点闹出交通事故。


沐浴旁人敬畏的注目礼,洁世一默默上前,垫纸巾捏起老鼠。


开门,走出酒吧,丢进垃圾桶。


一气呵成。


洁世一惯于照顾人,举手之劳的事,能帮则帮,并不觉得哪里值得称道。他担心内斯害怕老鼠,虽然两人迄今为止还没有面对过这种问题,但万一呢?


话又说回来,内斯会怕老鼠吗?


洁世一烘干手,掏出手机哒哒打字。


[私信]世一:内斯,你怕老鼠吗?


消息发出去秒读。


[语音]Angriness:笨蛋世一笨蛋世一笨蛋大笨蛋可恶呜呜……


后面声音太嘈杂,醉鬼口齿不清,听不懂。


又怎么了?洁世一叹气,从盥洗室出来,一招眼瞧见数道灼灼的目光聚焦与他。


都看着他做什么?


洁世一满腹疑惑,回卡座坐下,准备继续玩他的足球游戏。转眼间,冷冷清清的座位恍惚多了好些人,莺肥燕瘦,争奇斗艳,尽是花枝招展的貌美俏佳人,暗送秋波,顾盼生情。


嗯?


“小软糖,你身材好棒,在哪里练的?”一个唇红齿白,烫着羊毛卷的漂亮德国男孩,柔若无骨倚着他的肩。


“诶,啊,谢谢,”洁世一紧张地握紧手机,磕磕巴巴,“我踢足球。”


“足球?有空一起打网球,”男孩把手机递过去,前齿暗示性地咬了下唇,“也许其他运动,找我吧,我不挑食。”


恐怕不行,你看上去身体对抗打个照面就会下场了。


洁世一惋惜,仍礼貌地接下这张电话号码,他认为不该打击人家的运动热情。


又是一张小卡片见缝插针递过来,散发着熏人的香水味。


“我的电话,你最好记得打给我。”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明天晚上一起吃个晚餐?”


“你看上去真可爱,这件衣服是你爸爸的吗?或者,你介意多一个家人吗?daddy……”


“喂,你们吓到他了,矜持点bitch们。”


慕尼黑的第一声枪响,接二连三的纸片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仿佛基佬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茶几摆满请客的酒杯,琳琅满目,足够用“玻璃竖琴”演奏《南部之星》。洁世一宛如唐僧误入盘丝洞,心惊胆战,借口人有三急,移驾盥洗室。


·


洁世一失足温柔乡,亚历克杯酒驱新人。话分两头,事说一面。举杯邀灯泡,对影成三人。


哪三人?内斯、拼桌中年男人和他们身后时刻待命添酒的侍应生。


各怀鬼胎,盖盒子摇,在天价账单出炉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


那一脚油门不过是受魔鬼驱使的冲动,内斯早已恢复冷静,心知肚明洁世一不可能越轨。假如忠贞牌坊这玩意能作为职业资格考试,洁世一将从运动员签转变为特殊人才引进签。话虽如此,理智和情感是分居左右心室的烈马,当面对洁世一时同仇敌忾,信马由缰,因而路虎在那一刹那狂飙。


倘若开车的是十年前的内斯,他或许会更谨慎——不是因为当年他没考驾照——但二十七岁的内斯今非昔比,洁世一常年的纵然给予他肆意生长的养分,自我意识膨胀得令人发指。绿茵场上的誓死不低头,偷换概念在感情中延续下来。


内斯鲜少将道歉诉之于口,因为自尊心,因为他奉凯撒为主且从不给洁世一传球,因为他的“软柿子”丈夫有一张埼玉县水果协会的AA级品质证书。假使为两人的感情史拟定个rundown,就像问“把大象塞进冰箱里需要几步”。


第一个环节,二人争执不下。


第二个环节,世一主动道歉。


第三个环节,二人重修旧好。


俗套的故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眼下只需一句道歉,内斯低头认个错,事情便可轻描淡写揭过,洁世一既往不咎。他们回家,来不及做饭,随意叫个外送,应付一口。改明儿一对爱侣优哉游哉享受冬歇期,然后迎接两人一起度过的第九个圣诞节。万事俱备,东风却自始至终吹不过那道坎儿。内斯讨厌女人,讨厌一切可能抢走洁世一的玩意儿,这是足以把他钉上耻辱柱的大黑点,有违主流正确,他明知故犯且死性不改。


世一真的喜欢男人吗?


他们结婚了,用一枚小小的对戒和一本公证文件,框定未来的人生。介于两边好友天南海北挪不出空,五大联赛日期碰碰车,公平起见他们干脆不举行婚礼。亦达成共识,为求清静,不向媒体公开。内斯如愿以偿成为洁世一的法定丈夫,而他甚至没来及面对面,和远在琦玉的伯父伯母打个招呼。等待日本领事馆盖章期间,内斯无数次担忧文件无法通过审核,世一的单身证明用日文撰写,他看不懂,即使拿到公证处翻译中心的德文译本,他依旧不敢全然置信,吊着不安分的心。


明知那是公头文件,噩梦里白纸黑字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别人的名字。


世一真的喜欢他吗?


亦或者,独在异乡为异客。世一需要人来排解寂寞,恰巧内斯唾手可得。瞎猫碰上死耗子,像是亚超货架上野鸡牌子的洗衣液,可有可无。世一需要它,便不在乎扳手姓甚名谁,出产地是鲁尔或伊本比伦。慕尼黑可供选择本就不多,谁会要求饭后清口的薄荷糖必须有皇家标志呢?


世一不会对他说谎。


千千万万缕忧郁编织成蛛网,长久以来,内斯难以遏制的焦虑。


为什么世一喜欢他?为什么世一爱他?世一有什么目的?世一真的爱他吗?世一在想什么?世一去哪里了?世一在和谁说话?世一为什么去厕所那么久?世一现在在做什么?世一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世一为什么生气?世一什么时候才能不在两人吵架时提及足球?世一收下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了?世一真的喜欢男人吗?


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世̶̧̰̭̩͖̠͇̲̫̲̘̠ͅ一̵̨͚̯̬̗̫̖̥̯̪̪̙̮ͅ


《世一》——那是内斯青年时期憎恨,成年后爱慕的,一副高高在上的肖像画。


内斯唾弃世一,寄希望于自己赖以生存的米歇尔·凯撒把世一踩在脚下,怨恨他,又不受控制地将惊叹的目光投向他。即使世一对自己不屑一顾,内斯早已习惯将拜仁慕尼黑的荣誉与他挂钩。对凯撒的忠诚从未有一刻褪色,但殿堂内陈列的闪闪发光的金杯,不知何时镌刻上了世一的名讳。


博物馆燃起大火,救人,还是飞蛾扑火护住国王的画像,个人心中自有评说。


职业球员的黄金期在二十六岁,作为对抗路激烈的大中锋,四十五岁前必然退役,届时世一会去哪呢?


留在慕尼黑,守着一个别扭、无趣、麻烦又见不得光的同性丈夫。或者作为“日本国宝”凯旋,按部就班娶妻生子,诞下一个万众期待的继承球王血脉的孩子,让伯父伯母含饴弄孙,幸福地生活。


像个正常人。


什么时候都有可能,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揽进怀里的救命稻草,是去是留,决定权从不在他手里。


脸颊湿漉漉的,内斯以为桌面是他呼吸吹出的水雾,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在哭,觉得丢人现眼。蜗牛般慢吞吞蛄蛹,额头抵着桌子边缘,手机放在膝头划拉,企图用这种方式掩饰脆弱。


世一没有给他发消息。


上一条语音显示已读,世一还在厕所没出来,是耐心耗尽终于不想理他了吗?


内斯无声啜泣,这只是他想象中的安静模样,实际上他把自己蜷在桌子边上号啕大哭,像路过冰淇淋店,得知狠心妈妈居然不给自己买甜点的撒泼小孩。


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不是他的处事原则,他难受势必要拉人下水和自己同甘共苦。


于是醉酒后拎不清的大脑,与熊心豹子胆一拍即合,他开始顺着通讯录挨个拨打队友的电话。


十一月夜,寻世一无门,内斯念无与为乐者,遂打电话扰米歇尔·凯撒。


凯撒亦未寝。


“喂?”接听电话时,凯撒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不耐烦。


“失,失礼了……凯撒!”内斯哭哭啼啼,“世一在那里吗?”


“哈?”


“太晚休息可不好哦,注意身体健康,凯撒,你已经不再年轻了,”内斯打了个哭嗝,“世一,你把电话给世一,让他回我消息。”


“傻逼!”脏话震耳欲聋,他真服了一帮子死同性恋。


电话啪得挂断了。


内斯好似小章鱼找妈妈,知难而上,持之以恒,不知疲倦继续拨号。


“格林,世一在你家吗?”


“埃里克,世一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蠢货眼镜,是不是你,把世一藏起来了……”


“诺阿……”内斯迟钝的脑袋瓜灵光乍现,危机感陡然上升,“对不起,打错电话了。”


不能让诺阿知道自己和世一出来喝酒,要挨训的。


诶,挨训?


“请等一下,教练,”内斯结结巴巴,“那个,我不小心买了一袋软糖,可以让世一帮我吃掉两颗吗?”


差点忘记和教练报备世一的饮食情况。


“黑名兰世,”内斯努力想了半天,憋出一句,“离世一远点!该死的混蛋鲨鱼!”


大半夜莫名其妙被喊起来挨骂,黑名兰世气不打一处来,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去死,去死。”


一溜骚扰电话排下来,跨越时差和地域,从德甲杀穿英超。世人皆知洁世一不告而别,今夜慕尼黑无人入眠。


屏幕蹦出消息弹窗,内斯赶紧捧起手机贴在耳边,心想怎么电话没声音啊,手机这个时候坏掉,真会挑时候。


半天反应过来:是他没接,所以没人说话。


内斯磨磨唧唧戳屏幕,准头不照气,好不容易点开消息栏,“世一在哪里?”


[私信]世一:猫的肉垫有几个圆点?


[语音]Drunkenness:世一在哪里?


[私信]世一:我在厕所。


[私信]世一:猫的肉垫是三个点还是四个点,内斯?


[语音]Drunkenness:不知道道道道道道——


最后那个“O”发音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洁世一当机立断保存这段语音,准备明天等内斯酒醒了放给他听。


[私信]世一:[分享图片:灰色羊毛衫袖子,用自来水洇湿了个猫爪形状的水渍,肉垫有五个圆点。]


[私信]世一:猫。


[私信]Drunkenness:画错了哦世一,猫爪是四个圆点。


[私信]世一:下次提前说。


[私信]Drunknness:是故意的。


[私信]世一:那就当我画的是龙猫吧。


虽然有五根手指,但是龙猫没有肉垫啊。


内斯感觉泪水差不多干了,肿着眼泡坐直。


和他拼桌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按住一张卡片移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不约,”内斯晕晕乎乎,“我丈夫在卫生间里。”又来了劲,他大着舌头,将和洁世一赌约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情到深处,潸然泪下,何以解忧,唯有借酒消愁。


“先生,你看上去精神状况堪忧,我认为你需要心理治疗干预,”中年男人摇摇头,镜片后反射出怜悯的光,“这是我的名片。”


内斯定睛一看,名片上赫然写着:罗本心理咨询,联系电话0179-4141419,背面是详细地址。


大名鼎鼎的罗本!


等等,罗本是谁?


“今天的慕尼黑也很平静。”罗本医生抛出意义不明但很帅气的发言,留下烂醉如泥的内斯和未支付的账单,潇洒离去。


心理咨询……吗?


内斯眼珠子一错不错瞪着名片,两根手指夹起来,塞进钱包。


等到世一离开以后,他会怎么样呢?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就用的上了。


世一怎么还在厕所里不出来?


内斯又想哭了,他喝了太多酒,好像连眼泪都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他变成了连接三眼泉的水龙头,低头龟速发消息。


[私信]Drunknness:我们回家,世一。


未读。


“你一个人?”旁边的软沙发陷下去。


内斯头也不抬,蔫蔫道:“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诶,啊,抱歉,”洁世一按着后脖颈,左右看看,尴尬道,“我以为你朋友走了,我才过来的。”


“世一……”内斯呆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拿杯子。


“你今天喝的够多了,内斯,”洁世一无奈,拦下他,抬头向侍应生招手,“不好意思,这边结账,刷卡可以吗?”


侍应生转头去拿POS机,洁世一从腰包里掏出运动水壶递给内斯,“喝两口,我们回家了。”


内斯双手捧着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怪异的味道窜进鼻子直冲天灵感,脑子当即清醒了一些。


是醒酒汤。


“就知道你会喝多,”洁世一揉乱他的卷发,关切道,“心里好受点了吗?”


内斯嗯了一声,沉默地喝汤。


刷卡结账,收据宛如魔法卷轴般缠好几圈,厚厚一沓。洁世一粗略扫了眼酒水名和价目表,瞠目结舌。


德国人可真能喝啊,换做是自己,估摸着两杯就该撂倒了。


“我们回家吧,”洁世一牵起内斯的手,拉他起来,“你那位朋友还会回来吗?”


内斯扶着沙发靠背起身,“不是朋友,我不认识他。”


洁世一搀扶人,内斯像条又厚又重的毛毯,用拥抱来形容更为贴切,如同一条人形皮草,一门心思黏在他身上。


二人踉踉跄跄走向停车场,感谢居民区,路边有免费停车位。他们来时错开了晚高峰,不必像下午那般自驾游绕行商业街。


内斯掏手机,艰难地回忆代驾的电话,输错好几次。


洁世一瞥了眼他的手机屏,拉开车门,“我来开车,你上车吧。”


“嗯。”内斯乖巧地点点头,昏昏沉沉的脑子转不过来弯,像个大件货物被搬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


车子缓缓发动,路过一排占领免费停车位的家电杂物,窗外的街景抽拉成五彩斑斓的线条。也可能是内斯头骨里,世界各地的酒精在打自由搏击,他嘬着吸管,暗骂这醒酒汤真难喝。


但这是世一给他的。


内斯一滴不剩全部喝完了。


良药苦口,风景肉眼可见变得清晰。他合上盖子,转头去看专心开车的丈夫。


斑驳的光影印在洁世一皮肤表面,将五官分割成蓝色与黄色碰撞的拼图,像副用色大胆的油画。挡风玻璃和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里开着暖气。慕尼黑的冬天,但寒风被拒之门外,只有内斯是个幸运儿,他得到了进入洁世一心房的邀请函。在坚硬的铝合金堡垒里,他们很安全。世界吵闹,他们安静,即将回家,路在轮胎下延展。后备箱里放满了食材,感谢车载冰箱让生鲜食品撑过一晚上的狂欢,明天内斯会做一顿丰盛的早午餐,前提是他要熬过宿醉的头痛欲裂,以及来自队友和对手们咄咄逼人的责问。


“世一是蓝色的。”内斯喃喃。


“嗯?”洁世一小幅度提了下嘴角,转瞬即逝。


又是对丈夫的小习惯,这是内斯的特权。拥有名画的人,得以肆无忌惮欣赏佳作的美,不必为此支付任何报偿。


内斯把椅背调低,没有骨头似的,窝成慵懒的章鱼,“世一买的是什么口味的软糖?”


“葡萄汽水味,”洁世一认真看路,“我放在糖罐里了。”


副驾驶座粘了个足球吉祥物手办,是诺阿踢出世界波的微缩模型。底座替换成巴掌大的铁盒,前身是雪茄盒,两人都不抽烟,内容物用于招待客人,空盒子装糖果,方便随吃随拿。


内斯腮帮子鼓起一点,含着葡萄汽水口味的软糖,将口腔里醒酒汤的怪味压下去。


甜滋滋的,世一更喜欢酸口的。这盒由他负责解决,明天去超市买其他口味,他记得上次那盒菠萝味就是酸的。


世一喜欢菠萝味,喜欢甜食,喜欢酸酸的软糖。


那内斯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世一的侧脸、正脸、三视图,可能也喜欢X光片。


Everything.


如果有记者采访,最喜欢世一长相的哪个优点?他会不假思索回答,喜欢世一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巴。


事实上,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这么说,世一不愿意公开。亚历克西斯·内斯是见不得光的,封存在保险柜里的处女作录像带。顶多在球王的纪录片里充当背景板,拜仁慕尼黑的8号中场,充其量是凯洁争王一决雌雄的炮灰兵。


没有人祝福他和世一的婚姻,除了他自己。


甚至连世一的心意都无法确定。


可恶的酒精,还没有醒。


内斯抹了把脸,晃晃脑袋,试图把里面的浑水甩干,原理与干洗机等同。


“那个人给你的电话,你收下了吗?”洁世一斟酌开口。


“是,世一需要吗?”内斯想当然以为洁世一是需要心理咨询,侧腰去掏钱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洁世一略显局促销,“你一定要联系他吗?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内斯微愣,“世一说什么?”


“我说,和你同桌喝酒的,你新交的那个朋友,”洁世一顿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音,压低声音问,“你可以不联系那个人吗?”


咦?真的假的?骗人的吧,难以置信。


世一在开玩笑吧。


酒还没有醒,不对,世一在说什么?


咦咦咦咦咦?!


内斯瞪大眼睛,漂亮的瑰红色双瞳熠熠生辉,如同第一次发现兔子尾巴其实很长的原始人。


“莫非世一在吃醋?”姑且强撑着嘴硬,内斯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大大的弧度,“可以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吗?度量太小的男人可不会受欢迎啊。”


“说得也是,”洁世一没有丝毫避讳,点点头,“抱歉,但我果然还是不想让你联系他。”


ROUND1:砰,砰。


“怎么说,我好像稍微能够理解你了内斯。看着丈夫被人搭讪,感觉确实不好。下午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对不起。”


ROUND2:砰,砰。


“啊,还有一点,”恰好红灯,车辆暂停。洁世一转头严肃地叮嘱道,“下次开车时不能意气用事胡来,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ROUND3:WEAK!You loooooose!


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肇事逃逸。信马由缰,城门失守,理智和情感双双举旗投降。洁世一警长吹散左轮枪口的硝烟,漫不经心顶起毡帽。


「今天的街道也很平静。」


醒酒汤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内斯分不清造成眩晕的罪魁祸首,通缉犯究竟是酒精还是世一。


绿灯,发车,不见行人。万物静默如谜,夜色昏沉,唯有心如擂鼓振聋发聩。


洁世一目视前方,注意力集中在路牌上,“我没有收到电话号码,所以比赛是你赢了。”


他还在输出!


太犯规了,世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言语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内斯今日感同身受,他快要被丈夫不经意的温柔刃凌迟处死了。


“不行啊世一,我不接受那种施舍的胜利,”内斯扒拉出那卷乱七八糟的收据,撕下一段,用名片的尖角在背面唰唰唰划拉,拍到中控台上,“现在是一比一平。”


洁世一错愕,他着急看路,仅用余光费劲地瞥着眼跟前半截纸条,歪歪扭扭的划痕拼出句子。


「我为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


「对不起。」


无论是下午开车时置气,还是提出幼稚的俱乐部魅力竞赛,亦或是忘记提醒世一买菠萝味的酸口软糖。


名片因用力过猛,弯折变形。内斯毫不在意地把废纸握成团,准备等下车随便找个垃圾桶扔掉。


再见了罗本医生,他大概没机会去做心理咨询了。


《圣经》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良好的夫妻关系,乃是万能灵药。


·


时间倒退几小时。


洁世一把装好的醒酒汤塞进腰包,竟然生生耽搁了十几分钟,不免感到着急。


小餐馆的口味不知如何,他也没多空再去找更好的馆子。


凑活凑活吧,这醒酒汤的味道闻起来实在难恭维,希望内斯别喝太猛,自求多福。


站在霓虹灯牌边,洁世一取下脖颈的项链,细绳末端坠着枚银戒指,和内斯手上的是一对。


身为运动员,平时不便随身携带饰品,况且有戒指撕裂损伤的风险,已婚人士都小心避讳。内斯倒是勤快,每逢比赛摘掉,下场立刻戴上,也不嫌麻烦,巴不得逢人便说自己已婚。十年了都没长进,爱炫耀的毛病一点没改,真是个幼稚的家伙。


不过,那也算是他的优点吧。


洁世一把戒指套上无名指,走进GAY吧。


这是向陌生人警示:今晚他不准备喝酒,更不打算收下谁的电话号码。


从头至尾,洁世一没想过赢下这种儿戏的比赛,他本意是想带内斯来酒吧宣泄情绪,这个赛季作为中场内斯表现不佳,身为当事人压力肯定很大,有机会放纵一把是好事。


“抱歉,我是陪丈夫来的,他就坐在那边。”洁世一再次拒绝了萍水相逢人的邀约,抬抬下巴。


身边人顺着他的目光,不甘心地瞧去,映入眼帘的是伶仃大醉抹眼泪的内斯。


漂亮的德国男孩看看醉鬼,又看看洁世一,反复确认几次,不可置信惊呼:“他救过你的命吗?”


“他不用救我的命,”洁世一捧腹大笑,深邃的蓝色眼睛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深潭,“他只是待在那里,我就觉得他很好。”


至少在洁世一眼里,内斯很好。漂亮,风趣,脾气不错——至少在暴露本性前——逗他也很有意思,能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球感好,盘带技术出色,是个不错的诱饵人选。嘴上不饶人,但行动总是百依百顺。如果能稍微收敛一下善妒的脾性,洁世一必定给他的恋人科成绩打上个大大的A+。


洁世一不明白,为什么内斯总是患得患失。他们拥有彼此,这不是谎言。不出意外,二人余生会牢牢绑定在一起,婚姻届是最好的凭证。两个国家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证文件叠加起来的公信力,都无法浇灭内斯心中的不安。他的丈夫好像一个负面情绪的无底洞,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往里填充午餐肉罐头和爱意,内斯照单全收,该焦虑还是焦虑,泼是一点没少撒。成天像个幽怨的井中女鬼,看久了洁世一都担心他的身心健康。


不管是作为队友,还是丈夫,洁世一希望内斯能保持自信。


脱离球场,亚力克西斯·内斯本人是值得被爱的存在。


洁世一比任何人都坚定这一点。


·


“那个0眼睛都黏你身上了,”内斯酒醒了大半,又开始生龙活虎地闹腾,“世一以后不准去GAY吧,那些如狼似虎的同性恋专吃你这样式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听明白了吗世一。”


这不是也把他们俩给骂进去了?


洁世一兴然应允,“抱歉,你说的我都没注意到,我一直在看你。”


善意的谎言是构筑和谐婚姻关系不可或缺的基石。


“嘿~世一又睁着眼说瞎话,”内斯志得意满,且不知收敛,“那个GAY长得也挺漂亮的,算是有几分姿色。”


“是吗?”洁世一随口道,“我都结婚了,别的男人长成什么样和我没关系吧。”


这句话完全打在他丈夫的好球区,有安全带阻拦,内斯只得强行把脸贴在洁世一的椅背上,营造出拉近彼此距离的假象。


“世一怎么去厕所那么久?”


“上厕所的时候,发现马桶上有把水果刀,”洁世一语气担忧,“你以后少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而且还有老鼠,卫生条件也不容乐观。


“是用来撬水箱的?”内斯愉快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贴着洁世一撒娇,“世一还真是喜欢大惊小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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